熊[bleep]

熊陛,正经人,不混圈

巴山夜雨时

      季玉贞将目光一寸一寸收回来,落到眼皮子底下的油灯上。天色渐沉,远方苍茫的山变得形如鬼魅。一阵凉风吹过,刚刚不知怎的她感到一股莫名的酸楚。她眯起眼认针,脑子里却还是一片黑黝黝的山头儿。眼花了?好几次白线似穿过针眼儿,她将线头恶狠狠放进嘴里唆一口,想当年老娘——
      她年轻时候的确有双好眼。瞳仁黑而大,看东西显得仔细。看山,看水,看人,眼中似有光亮。与这双眼一比,那些隔着水雾迷蒙扑朔的眼睛倒是显得怯了。这双眼也大胆,在追逐它的一众蜂蝶中相中了她未来的男人。
      想当初,他们也是自由恋爱。自由!足以让路人惊诧得凸起眼来。她挎着他的胳膊,搽了雪花膏的脸蛋害羞地埋在他的蓝色工装袖子里,一边忐忐忑忑地提防旁人的打量。马路边儿上的梨花开了,错错落落的香气——雪花膏混着梨香——纠缠着她幸福的脑仁儿。“稀罕么?给你够一朵下来。”“丢人!”她黑而大的瞳仁嗔怒着。
       季玉贞有些呆呆的。山雾今夜似乎格外浓重。哗啦,哗啦,一山谷的树都在摇摆着黑黝黝的叶子。
        哗啦,哗啦,乐乐坐在水盆子里头,两手划拉着热气腾腾的洗澡水。“啵”有一点水花溅出来,小皇冠的样子。他扳着两只小脚丫,冲她傻乎乎地笑。她心里一下子就舒展开来。男人最近总爱和几个闲人喝酒,仿佛孩子总算生出来,所有的提心吊胆一下子懈怠了。她本来还是有点怨的,拿不准要不要跟他闹。转念一想,哦,闹了怎么样,“婚姻”不要了喽?孩子不要喽?她看着眼前的孩子,忽然觉得荒谬,不由得笑了,嘿,倒是能耐,咋个舍得了孩子?她将乐乐从水盆里托出来,立马用擦身布包上。孩子在红布里挣动着身体,艳艳的阳光照在他身上,照在小院里。她豁然开朗地想,待会儿他回来,一切怨言也不要有,温存温存,他很快就收心了。
        季玉贞迟缓地发觉,这一切都是要变天的前兆。马艳姐今晚估摸着回不来了。马艳姐是介绍她前来打工的同乡。马艳姐心地很好呢,就在她决心离开那个家之前。,马艳姐拽着她的手,泪汪汪地:“贞妹呀,兴许这话不该我讲。你被这个家拖垮了啊。如果你拿好主意,一切包在姐身上。”
       她只捡了几个不要紧的小物事装进行李:手巾,几件衣服,一包针线,一串头绳,还有儿子的乳牙。她收拾时仔仔细细地掰扯了一番,确定没给家里带来多大损失。这个家本来也拮据,没了她爷俩不知得邋遢成什么样。她本来想留下个字条什么的,提醒着米面节省点,后院种的小辣椒好好照料着。后来越想话越多,干脆作罢。脚腕忽然一痒,一只养了六七年的黄狗亲昵地绕住她的小腿。她蹲下来,摸了摸黄狗毛茸茸的脑门儿,大黄像家具似的被全家遗忘了。她被这没头没脑的伤感一下冲酸了鼻子。乐乐小时候对这只黄狗极为上心,弯着腰追着揪狗尾巴,嘴里还喊,小狗小狗。小狗跑不过十来岁的孩子,尾巴被拽痛了就嗷嗷地叫。乐乐就将它摁到怀里,轻轻地拍打它,像妈妈哄孩子入睡:"哦——哦——不疼,不疼……"季玉贞轻轻松开了大黄,她感到自己心里就有只饿极了的狗儿。嗷嗷的叫唤着,湿漉漉的狗眼一眨不眨。原来它还会扑腾的,往哪扑腾,都在心里扑腾出黑洞洞的一片儿。现在扑腾不动了,只能支撑着细瘦的四肢,眼瞅着剩下的一点点光亮,惊惧,又痛苦地嗷嗷叫唤。她也想喂饱它,可她没法子。她只能在心里低低的哄着它:"哦——哦——不疼,不疼……"  季玉贞走出小屋,苞米面饽饽的香气,一下子铺展到她脸上来。
        夜雨终于降临了,这个夜晚雷雨交加。狂风伸长爪子,挠的什么东西都吱哇乱响。季玉贞倒在床上,脸上明暗交迭——狭长的阴影漆在她身上,伴随着她的昼昼夜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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